借我

钎九批罢了

【百日坤廷day.97】梅开二度

没时间搞新的了,之前的文重修再发。


梅开二度没有那么容易,可是我只是依然爱着你,那个执念便在内心挥之不去。


你带给我起初最极致的温暖,却留给了我自始而终的黑暗与绝望。








三月暮春,纯阳积雪不化。


蛰伏了一个冬季的雪狐会在此时出来觅食,纯白皮毛在冰天雪地间是最好的掩饰。银月高悬,沉眠于黑夜中的乐华宫寂静无声,白日里开山收徒的热闹已褪去,露出原本严肃冷清的姿态。


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静谧夜色,素衣墨发的少年在冷雪中飞奔,追赶前方逃跑的雪狐。山门已闭,本以为能将它逼到陷阱中,不料雪狐钻进密林,竟还有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。少年一路追赶,抬眸时已身在山门之外,雪狐不知所踪。


他有些懊恼地跺脚,转眼却看见山门前的石阶上跪着一个人。


落雪将他覆盖,只能看见小小的,瑟瑟发抖的一团。他走过去,似乎怕吓到他,将嗓音放得极轻。


“这么晚了,你跪在这里做什么?”


没想到依旧吓到他,猛地抬头,落雪窸窣而落,让他看清那双明朗清澈的眼睛。是个八九岁大的男孩,双颊被冻得通红,说话都在发抖。


“你…你是乐华…宫的……人吗?”


他指了指束发的蓝白头饰,又指了指身上素白道袍:“当然了。”


男孩猛地朝他磕头,颤抖着哭音:“求你带我进山。”


蔡徐坤白日里因事耽误了行程,赶过来的时候已错过了开山收徒的时辰,只能在这里下跪企图以真心感动对方,结果一跪就跪到半夜,差点没被冻死。


他在蔡徐坤面前蹲下,拂去他发间白雪,轻声询问:“你为何想入乐华呢?”


蔡徐坤咬着牙,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,话语却无比坚决:“我想除恶扬善,成为人人敬重的大侠!不要人们瞧不起我!”


他将蔡徐坤扶起来,取下白色斗篷给蔡徐坤披上,带着少年独有的带着香味温暖。蔡徐坤尚未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,他已经牵起蔡徐坤的手。那双手可真凉啊,就像他的嗓音,明明如寒雪冰冷,偏偏柔软甜蜜得不像话。


“我可以带你入乐华,但你要答应我,三年之后拜师大会,你要拜我为师。”


飞雪染着冷月银光,擦过蔡徐坤的袖口有细微清响,蔡徐坤只到他肩膀位置,还需仰头看他。他朝蔡徐坤露出一个明艳的笑,让蔡徐坤想起山下簇簇盛开的灼丽桃花。四周该是无香,蔡徐坤却恍惚闻到桃花味道。


蔡徐坤抿紧唇,伸出三根手指:“我答应你。”


像一潭星光落进他眸里,明亮得几乎刺眼,那里面有蔡徐坤不能理解的欣喜。他牵着蔡徐坤从雪狐逃跑的那条小路回去,窸窣脚步声在空寂天地回荡,蔡徐坤朝他靠得更近些。


他笑问:“害怕吗?”


蔡徐坤摇摇头,问他:“你为什么会半夜跑出来?”

他叹了声气:“我想要抓一只雪狐,可惜那东西太狡猾,这么多年了都没抓到。”


蔡徐坤有些不解,“抓雪狐做什么?”


他脚步顿了一下,月光在雪地投下他单薄修长身影,清冷寒意像自脚底攀长,蔡徐坤偏着头能看见他微抬的下颌,良久,听见他冰凉却柔软的嗓音。


“因为,我太孤独了。”


那时候,蔡徐坤并不明白那句话意味着什么。


他将蔡徐坤带到新入山的弟子外院,明日才会制作新弟子名册,倒不担心他会被发现。他拿着斗篷离开,积雪湿了素白鞋边。


蔡徐坤叫住他:“喂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他回过头,脸上溢满温暖的笑意:“朱 正 廷。”


寅时天未亮,新入山的弟子已经被带到廊坊广场接受修道之礼,他背脊挺得笔直,一张脸因激动而泛红。

去乐华殿拜了师祖,掌教引了内教弟子为他们讲课,朱正廷赫然在其中。


乐华掌门自十年前云游至今了无音信,掌教杜华无权授拔乐华弟子成为内教弟子,如今已有的八名内教弟子皆是掌门在任时亲自授命。朱正廷年龄不过二十,竟是其中之一。蔡徐坤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正廷,朱正廷朝蔡徐坤眨眨眼,唇角泛出笑意。


散了早课几名内教弟子结伴离开,独独将朱正廷晾在一边。蔡徐坤坐在蒲团上偷偷回头,看见朱正廷一个人走在雪地上,同门间的谈笑都与朱正廷无关。

半天时间蔡徐坤便听完了全部因果。听说朱正廷是被掌门友人带上乐华的孤儿,掌门顾及友人情谊,云游之前将不过四岁大的朱正廷提为内教弟子。若是争气也便罢了,可天生经脉受损,剑术不精,白白占了内教名额,不仅没有为师门争半分光,几次下山任务时还拖了后腿。


同门开始疏远朱正廷,连掌教似乎都对朱正廷不喜,少见悦色。

蔡徐坤将馒头塞进嘴里,有些食不知味。朱正廷说他很孤独,蔡徐坤似乎有些理解了。


可自己已经答应三年后拜朱正廷为师,难道,真的要拜这样一个人为师吗?


蔡徐坤抱着道书回去的路上看见论剑台围了一圈人,朱正廷手持长剑站在上面,风雪缠绕素白衣袍,袖口却点缀殷红血迹,像冰天雪地里一株桃花艳艳开放。


“正廷啊,你又输了,我记得你上次怎么说得来着?定会苦练剑术不负师门名声,可你连我十招都接不了,有什么脸提及师门?”


朱正廷垂着眸,仿佛已经习惯了这嘲笑戏谑,待周围人都散去才用手捏住手臂伤口跳下论剑台。天寒失血,他的嘴唇已然泛白,步履有些踉跄。蔡徐坤将道书丢在脚下,跑过去扶住朱正廷。

朱正廷偏头问他:“你都看见了?”

蔡徐坤不说话,扶着朱正廷往前走,朱正廷却自顾开口。

“师父说她是在桃花树下捡到了还是婴儿的我,那个冬天桃林一片枯萎,唯有那颗桃花树像成了精一样挨过了冬雪寒风。师父生性洒脱,她说带着我不便她在江湖闯荡,便将我送到乐华,让我在这里等她。掌门和师父是挚友,他云游前怕我受欺负,才给了我内教弟子的身份。我知道他们都希望我能离开,那场寒冬冻伤我的经脉,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作为了。可师父让我在这里等她啊,我怎么能离开。”


所以,情愿忍受嘲讽和欺负,忍受无尽的孤独。只因那个在寒冬中将她捡起抱在怀里的女子,给了她记忆里唯一一丝温暖。


朱正廷住的院子前有一颗枯萎的梅树,积雪压满枯枝,似乎下一刻便会承受不起断掉。朱正廷轻轻抖落积雪,眉眼间皆是期望。


“这是师父帮我种的,她说,等梅花开了,她就会回来。”


他一脚将地上的石头踢开:“这颗梅花树永远也不会开。”


你的师父永远也不会回来。

十年了,她早就不要你了。


朱正廷剑术不精,琴画舞蹈的造诣却十分高,他曾冒雪进山采集珍贵药草,用换的银子买了一把古琴,他的双手舞不出凌厉剑法,却能手指生花弹出淙淙妙音,跳出绝世的舞蹈。


蔡徐坤常在朱正廷的琴声中练剑,那些袅娜的调子从他指尖汨汨流出,像银河天水倾落凡尘。蔡徐坤收了剑回头看朱正廷,凉风碎雪中朱正廷容色清丽,四周有浅淡雪雾,而朱正廷坐姿优雅,白衣入画,白雪覆在他的发间,融在他的心上。


像人间仙子,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。


内教弟子经过恰遇上,少不了讽刺几句。


“青楼里的艺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我看你该去那里,而不是赖在乐华。”


琴声依旧袅袅,蔡徐坤却先朱正廷动气,抓了一团雪球直直砸在对方脸上。对方怒不可止,拔了剑便要过来教训他,朱正廷抱着琴挡在他面前,是微笑模样,语气却冰冷。


“论剑台之外若伤同门则受重罚,师兄想必比我清楚吧。”对方冷哼,瞪了蔡徐坤一眼,威胁一句“下次别让我逮到你”转身离开。


蔡徐坤抿着唇,一掌将朱正廷推开,大吼:“他们那样骂你,你也不生气,活该被欺负!”


朱正廷却笑着揉蔡徐坤的头,被他避开也不恼:“他们做不到把我赶出乐华,若是言语上都不能出出气,恐怕会憋到内伤,我同他们置气做什么。”


蔡徐坤愤怒瞪了朱正廷一眼,转身跑了。


他自小梦想名扬天下,并不是白日做梦,幼时偶遇高人,便赞他骨骼清奇,是练武奇才。如今在入门弟子中果然表现出极高的天赋,脱颖而出,连掌教杜华都赞不绝口。


但因他和朱正廷走得近,似乎也被孤立起来。


山下花开花落,冬去春来,山上依旧是终年不变白雪皑皑,今年春天那颗梅树还是没开花。旧年的衣服再穿不得,朱正廷做了新衣服给他拿去。他在常青树下练剑,剑气凛冽震得碎雪簌簌而落,虽依旧是少年模样,但已能看出眉目间凌厉气势。


他其实和朱正廷不算亲近,甚至有时候散了早课和同门一起回去的路上遇到朱正廷,连招呼都不会打。但比起其他人一年内都不会和朱正廷说上一句话,他和朱正廷的接触便算得上极其多了。

朱正廷原本不想打扰蔡徐坤练剑,将衣服放下便离开,蔡徐坤却突兀收了剑,将地上的新衣服一脚踢远。


朱正廷愣在原地,蔡徐坤拧着眉大吼。


“你不就是害怕我明年会违背承诺不拜你为师才对我好吗!假惺惺!”


朱正廷弯腰将衣服捡起来,拍干净沾上的细雪,嗓音放得极轻:“你没必要因为那个承诺为难,我早就忘了。”


蔡徐坤气红了脸,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。


无论蔡徐坤如何冷言相对,朱正廷始终温暖如一。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与嘲讽,他始终会微笑,可是那样的笑容,像裹了冰雪的桃花,明明开得艳丽,却冷到极致。


拜师大会那天蔡徐坤成为热门,他练武天赋极高,小小年纪便将乐华剑法参透,假以时日必定大有作为。不仅几名内教弟子,连杜华都有意收他为徒。


然而他最终选择了朱正廷。虽然众人皆知他和朱正廷亲近,可没有人料到会亲近到这个地步,朱正廷什么也教不了他,什么都给不了他。


蔡徐坤站在朱正廷面前,三年前朱正廷捡到蔡徐坤时,蔡徐坤还需仰头看朱正廷,如今却已比肩。

朱正廷动了动嘴唇,嗓音轻得他几乎听不见:“坤,你没必要做到这样。”


他没有回应他,杜华似有不解询问:“你为何要拜朱正廷为师?你可知他修为极浅,于你没有半分好处。”

蔡徐坤面无表情:“除朱正廷之外,其他师兄师姐都有徒弟相伴,弟子觉得他很可怜。”


无论是为了遵守承诺还是出于怜悯,朱正廷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。朱正廷看着他,那个在山门外瑟瑟发抖的男孩已经逐渐长大,而他于他,是累赘吧。


蔡徐坤住在距他极远的偏院内,他常常踏过半个纯阳宫去找他。别的师父可以指导徒弟剑法,传授他们使剑技巧,而他只能把所有的关心和爱护都给蔡徐坤用以弥补。


只是蔡徐坤不领情。他不愿意穿朱正廷做的衣服,吃朱正廷花心思做出来的食物,朱正廷去求了师兄很久才拿到一本剑法秘籍,而蔡徐坤转身便扔进火炉。


朱正廷微微偏头看他,神色永远无奈又温柔。他回身一剑挑断枯枝,有飞雪纷扬。


“师父,这几年都不见你去抓雪狐了。”


朱正廷想为他拂去肩头落雪,被他避开,若无其事地放下手:“因为有你了啊。”


一时沉默,周围只有飞雪冷香,良久,听见他冷淡嗓音。

“也对,无论是雪狐还是我,都只是你为了不孤独而禁锢起来的宠物罢了。”


朱正廷一向温和的面容此时终于有些僵硬,眼里透出不可置信,连声音都在颤抖:“蔡徐坤,你说这样的话……”

被打怒声打断:“难道不是吗?费尽心思的对我好,不过是怕没有人陪你说话。可为什么要我为你的孤独付出代价?”


他想名扬天下,朱正廷一直都知道。


朱正廷勉强扯开一抹笑:“我们可以断绝师徒关系的,坤。”


他将长剑插进雪地,甩袖离开,带起冷风刺进朱正廷的眼:“我不做背信弃义之人。”


像是被抽干力气,朱正廷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,整个身体都在发抖,眼泪无声滴落。


坤。

朱正廷终究没有叫出蔡徐坤的名字,他也没有回头看朱正廷一眼


无论蔡徐坤对朱正廷的态度如何冷淡,在外人面前依旧会尊称朱正廷一声师父。


朱正廷陪着蔡徐坤长大,曾经只到他肩膀的少年,如今朱正廷已需要仰头看他。


因蔡徐坤剑术出众,备受期待,乐华上下免不得看他的面子不再欺负朱正廷。近日有村民莫名死去,杜华派乐华弟子下山调查,以蔡徐坤为首的新弟子也在其中,算作历练。


内教弟子看着队伍最末的朱正廷,冷嘲热讽:“正廷啊,这么多年不知道你的剑术有没有精进,否则……”


被蔡徐坤冷冷瞪了一眼,后半句话没说出来。


死去的村民脖颈上有明显咬痕,都在传言是妖怪作祟。一番部署之后,蔡徐坤将下山前杜华交给他的仙灵丸递给朱正廷。


“师父,保护好自己。”蔡徐坤说。


一日日过去,调查毫无进展,依旧有人在陆续死亡,直到他们发现魔女苍蓝在周围出没的踪迹,有人证实魔女最近正在修炼一门邪功,需吸食献血,一时间几大门派的弟子全部围了过来,势要捉拿这个为祸苍生的魔女。


当夜,少林高僧遇刺,方圆百里都听见似银铃的笑声,几乎掠人心魄。明里冲出去时看见璀璨星光下红衣女子如魅如妖,空气中有血腥味,她立在墙头,红衣被夜风吹得张扬。


他目色冷冽将长剑刺过去,孰料对方只是玉手一招他便受力不稳连连后退,佩剑被她抢夺过去,拿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。


众人陆续围了过来,朱正廷也冲出来,看见似乎受伤的蔡徐坤,握紧佩剑挡在他面前。他看见她单薄的挺得笔直的背脊,能想象她紧抿的唇,还有毫不畏惧的眼睛。


“师父……”他低低叫了一声。


却听见朱正廷一声惊呼:“师父!”


正在和几大高手交手的魔女似乎愣了一下,只这刹那便被刺中腹部,落了下风。眼见不敌她转身便逃,几人料她受伤定支撑不了多久,紧追不舍,一片混乱之中,朱正廷追了出去。


蔡徐坤等人找过去的时候,他们立在悬崖边上,他冲过去抓住在场的乐华弟子。


“我师父呢?朱正廷呢?”


对方一掌推开他:“他竟然是魔女的徒弟,魔女跳崖,他跟着跳下去了。”


蔡徐坤踉跄两步,跪坐在地。


朱正廷等了她那么多年,她却早已忘记收过这么一个徒弟,忘记她一时戏言要朱正廷等她回来。


直到回到乐华,蔡徐坤依旧无法接受朱正廷跳崖身亡的事实。他在梅花树下站了一天一夜,朱正廷已经遇到他的师父,可梅花依旧没有发芽。果然都是假的。


不知道朱正廷跳下去的那一刻,有没有记得她还有个徒弟。蔡徐坤突兀笑了一声,拭去发间风雪,转身离开。也好,没了朱正廷,便再也没有谁能阻碍他名扬天下。


那一年,蔡徐坤的剑术修为大增,乐华上下已难逢敌手,杜华有意培养他成为下一任掌门。


正值盛世,国风开放,天下大治,各路教义涌入秦国,在秦国掀起一股信教风潮。其中风头最强的当属拜火教。


拜火教主范丞丞丰采高雅,一剑西来,武林公认剑术第一的剑客李俊毅只十招便败于他剑下,他带来他的剑术,还有令无数人信仰的拜火教义。


他曾狂言:有朝一日,我必持手中之剑,浩荡苍生,传我教义,令天下俯首。


拜火教义传入秦国不过半年,已拥有数量庞大的教徒,听闻连国君都召见了他,与他彻夜长谈。乐华作为大秦国教,头一次感到了地位的岌岌可危。


蔡徐坤没想到自己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,在朱正廷的院内。


朱正廷没有死,他被范丞丞所救。他面上仍有病色,像褪去风华后的梅花,苍白又清丽。


朱正廷看着他,是熟悉的温柔的笑:“徒弟,又长高了。”


范丞丞操着手悠悠靠在门沿上:“你就是正廷心念念的徒弟?你师父回来了,你怎么连个笑都没有。”


蔡徐坤拧着眉,俊朗面容一派冷怒,半天,才缓缓开口: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


朱正廷眼底有歉意,却没有解释。范丞丞瞧着门外赶过来的杜华,朗声:“正好我想与天下盛名的乐华宫交流教义切磋剑法,掌教若是不介意,便给我安排个住处吧,靠正廷近些。”


朱正廷的回来引起不小的轰动,他拜入乐华却师承魔女,这样的身份令乐华弟子难以接受,但杜华却一反常态将此事压下不提。


他依旧是乐华修为最低的弟子,但如今有了范丞丞和蔡徐坤两个“靠山”,没有谁敢再针对朱正廷。


像回到从前,朱正廷为蔡徐坤在风雪中撑伞,抚琴伴他练剑。范丞丞有时候会跳出来找他切磋,蔡徐坤冷着脸接下,但每次都输得惨烈。


朱正廷在一旁捂着嘴笑,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,似有星河流转。


拜火教势头正盛,范丞丞下山处理教中之事,朱正廷送他下山。


蔡徐坤独自在院内练剑,收剑转身才看见杜华在一旁已久。


“徐坤,你是纯阳最得意的弟子。”


他往火炉添了几块碳,屋内瓷瓶中几枝含苞白梅,是正廷昨夜采摘而来。他背对着杜华煮茶,听见她缓缓开口。


“你自小梦想名扬天下,可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名扬天下?仅仅是剑术出众吗?你师父虽是乐华弟子,却终究师承魔教之女,他不能获得乐华秘籍,修习高阶剑术。朱正廷拿不到,作为他徒弟的你,更加得不到。”


蔡徐坤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,被烫得通红尤未察觉。


“凡天下侠士,必背景清白。魔女在江湖上名声狼藉,你出自她那一脉,又如何名扬天下?”


茶气将他面容氤氲,几乎闻不到白梅冷香,半开的轩窗飞进几朵雪花,融在他的唇角,竟有些苦涩味道。


“掌门师兄自多年前云游,至今毫无音信。我身为掌教,必须为今后打算。徐坤,离开你师父,拜入本教门下,你会成为乐华下一任掌门,你想要的一切,都可以得到。”


像有风雪漫过他的眼,天地无光,朱正廷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。


良久,他转过身:“好。”


门口有什么东西突兀落地,却转瞬被捡起来。朱正廷面色苍白背着手站在门口,却竭力挤出一个笑,深得艳丽。


“我同意。”


头一次觉得,纯阳的雪,太冷了。


朱正廷的师父不要他了,如今连徒弟也不要他了。


他们让他初尝温暖,却最终留给他由始至终的孤独黑暗。


杜华举行了盛大的收徒仪式,蔡徐坤一时风光无二。


朱正廷的生活没有多少改变,只是不再去找蔡徐坤。范丞丞再上乐华听闻此事,气势汹汹地去教训蔡徐坤。


他发现这小子剑术又精进了,费了一番力才将他踩在脚下:“你这个白眼狼,没有你师父把你带入乐华,你谈什么名扬天下。”


他还想挣扎,却因范丞丞下一句话愣住:“正廷为你到处去求秘籍剑法,不知受了多少嘲讽,他总想把最好的给你,你为什么不珍惜?我将拜火剑法给他,他感动得都快给我下跪了,结果你倒好,直接叛出师门,良心被狗吃了吗!”


原来,那天正廷藏在身后的东西是拜火剑法吗?他终于给徒弟找到了高超的剑法秘籍,欢欢喜喜地来找他,却在那时听见蔡徐坤要断绝师徒关系。

想必,很难过吧。


范丞丞想带朱正廷离开乐华,朱正廷不同意。


虽然蔡徐坤已不再是他的徒弟,可他依旧想守着他。看他日渐沉稳,已能独当一面。


或许当年那个决定是正确的,跟着朱正廷,蔡徐坤永远也不能实现梦想。


如今拜火教已成大势,国君似乎有意废乐华国教之位,另立拜火教。杜华找到朱正廷的时候,他正在桃花树下作画。


画上是朱正廷抚琴蔡徐坤练剑的场景,笔墨黑白,唯一亮丽颜色是边沿探出的一支明艳梅花。


她提出让朱正廷嫁给范丞丞。


范丞丞对朱正廷的意思杜华早已有所察觉,她不想管朱正廷身为男子被这样安排的耻辱,她只是娓娓道来朱正廷在乐华这么多年,乐华予他的恩情。


若有一天拜火教取代乐华成为大秦的国教,杜华希望能凭朱正廷和范丞丞的关系保乐华地位。何况蔡徐坤即将成为乐华掌门,朱正廷务必会为他着想。


这是朱正廷唯一能为乐华,能为蔡徐坤做的事。


朱正廷沉默看着画卷中情景,回想起弹琴练剑的事情已经是几年之前。朱正廷想了想,问:“徐坤知道吗?”


杜华点头。朱正廷颊边攒起明艳的笑,双眼却毫无神采。


“既然是他期望的,我答应。”


范丞丞将聘礼送上纯阳,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收聘礼的人,朱正廷是孤儿,唯一的师父也已经坠崖生死不明,他思前想后,最后把聘礼送到了蔡徐坤的院子。


结果被蔡徐坤黑着脸轰出去。


他站在门外戏谑:“我就要娶你师父了,你还不出来喊声师……师……”


师了半天没说出来,悻悻走了。


朱正廷素来都是穿纯白道袍,如今穿上大红嫁衣,本就清丽的模样被修饰得十分明艳,像开到极致的桃花,一颦一笑都是难掩风姿,让人判不出是男是女,亦或是人是妖,还是仙。


朱正廷站在那颗枯萎的梅花树下,手指抚过覆满积雪的枝桠。


“我就要走了啊,你为什么还不开花。”


碎雪落在他凤冠霞帔上,像零星点缀的白色珠花。他终于离开这个地方,离开他想要一直守护的人。


他是个男子,嫁给一个男人本就耻辱,可,最关键是,那个人不是他所期待的人。


杜华作为长辈给朱正廷梳发上妆,苍白脸颊涂了胭脂,是强打的笑颜。范丞丞接他下山的时候,乐华上下都来送行,独独不见蔡徐坤。朱正廷仰头喝下送行酒,被呛出满眼的泪。范丞丞将酒杯握在手中打量,好半天才饮下。


范丞丞说要带朱正廷去看大漠长河,落日圆月,他想象那些未曾见过的景色,恍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少,他一直认为纯阳雪景最美,显然不是这样。


当夜他们宿在山下的驿站,准备翌日回拜火教圣地成亲。朱正廷睡到半夜突然听见隔壁异响,他起身去查看,发现范丞丞像喝醉了酒一样打翻了满屋子的东西,一张脸红得怪异,是走火入魔的征兆。


“丞丞,你怎么了!”


朱正廷想冲过去扶住他,却被他一掌推开,眼睁睁看着他瘫倒在地,喷出一口黑血来。他惊慌失措地将范丞丞抱在怀里,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声音。


“胭脂,和酒。”


“什么喝酒?你在说什么,丞丞,你撑着点,我去找大夫!”


朱正廷起身欲走,房门突兀被撞开,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杜华带着几名乐华弟子走进来,蔡徐坤亦在其中。


此刻,朱正廷才有些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

朱正廷死死抱住范丞丞,不让他们带走他,可终究一人难敌还是被制服。蔡徐坤将他扶起来往外走,朱正廷紧紧抓住他的手腕。


“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?胭脂没有毒,酒没有毒,甚至这些于我都没有毒,可是混在一起对内力深厚的范丞丞就是致命之毒是不是?



蔡徐坤默默看着朱正廷不说话,朱正廷紧紧咬着牙,猛地抬手打过去,然而终究是没有落下那一巴掌,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下来。


他从来没在蔡徐坤面前哭过,可如今他眼底的悲痛那么明显,是真的再也承受不住了。


“蔡徐坤,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。我怎么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。”


杜华绝不能忍受拜火教威胁到乐华的国教地位,想要击溃拜火教,就必须先杀掉范丞丞。可他武艺高超,为人又谨慎,连送行酒都探了又探才喝下去。只有用成亲为契机,只有朱正廷在的时候,他才会降低防备。


杜华告诉蔡徐坤这些的时候,像是看透了什么一样,加了一句话:“他们在成亲前范丞丞就会死,朱正廷也不会有事。”


可蔡徐坤轻信了杜华。


总要有人为范丞丞的死付出代价。


当拜火教集结人马讨要说法时,杜华毫不犹豫将朱正廷交了出去,直言是他因为男子身份不愿嫁给范丞丞而下毒加害,乐华愿以教规处死朱正廷,给拜火教一个交代。


蔡徐坤一脚踢开殿门,长剑对着杜华刺过去,她堪堪避开,面有怒色:“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吗!”


他看着她,眼里怒火腾腾:“棋子用完就丢,掌教手段当真是好。但你信不信,朱正廷若有事,我绝不会放过你。”


杜华冷笑两声,目光凛冽:“终于承认你喜欢自己的师父了?当年你那么干脆的和他断绝师徒关系,为的不就是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吗?”


她一剑挑开对准自己的长剑,恢复往日庄严:“你想救朱正廷,就想办法拿到拜火教义和拜火剑法,没有这两样东西,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,我也不会再忌惮他们,自然也不需要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杀了朱正廷。”


他收剑割断腰间佩戴的代掌门信物,转身离开。


“这个东西还你,届时我用拜火教义来换正廷,你若食言,我必血洗乐华。”


半月之后,杜华这些年派出去寻找云游掌门踪迹的探子终于传来消息。掌门为了阻止魔女苍蓝堕魔,散尽修为,却最终被成魔的苍蓝杀死,令人惋惜。


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,面无表情听完,最后缓缓开口:“可打听到,掌门师兄临死前,有什么遗言。”


探子更深地低下头:“善待她的徒弟。”


她挺得笔直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摇晃,袖口双手紧握成拳,好半天才语气平淡让人退下。


乐华殿檀香的香味熏得人头晕,她突兀冷笑一声。


“你为了她不惜放弃乐华,最后却死在她手上,当真可笑。你至死还在挂念她留在乐华的这个徒弟,我便让朱正廷来陪你好了。”


蔡徐坤回到乐华的时候,朱正廷被绑在太极广场的石柱上,白色道袍血迹斑斑,飞雪飘落如天地祭奠。


他飞奔而来,一柄长剑无人能战。他将朱正廷抱在怀里,语声颤抖得可怕。


“对不起,对不起,正廷,我回来了。”


他目色血红看着杜华,嗓音几近嘶哑,“你说过我拿到拜火教义就会放了正廷!”


杜华冷冷看着他:“你是我乐华弟子,若你迷途知返,乐华掌门之位……”


“闭嘴!”被他暴怒打断,“我不稀罕什么掌门之位,我只要正廷活着!”


是他错了。他为了名扬天下无数次伤害朱正廷,放弃朱正廷,到最后他终于想要挽回的时候,一切都已太迟。


朱正廷在他怀中剧烈咳嗽起来,鲜血从唇角溢出,他慌张得去拭他唇边血迹,他却将手指伸向虚无:“梅……花……”


他忍住即将破喉而出的哭声:“我带你去。”


蔡徐坤抱着他在雪里飞奔,掠起寒风刺骨,殷红的血一路滴落,似雪地里开出了艳丽的花。


数年未开的桃梅花此时竟然发出粉嫩花盏。朱正廷躺在他怀里,唇角一点点掠起,人之将死,亦是笑着模样。


“坤,梅花开了。”


他伸手想拍他的头,就像曾经一样,可在半空便无力垂下,蔡徐坤将他的手紧紧握住,听见虚弱又执着的声音。


“坤,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。”嗓音轻飘飘的:“我曾经许愿,若它开花,我就嫁给你。很可笑吧,我竟然喜欢上自己的徒弟。”


他发抖得去吻他冰凉的唇,泪滴划过他的脸颊落在冰凉雪地:“我娶你。正正,我娶你,不要睡,我们这就去成亲。”


血不断涌出湿透他的衣衫,他依旧轻轻地笑,“我曾听人说,死前牢记心爱之人的名字,死后不忘,来世便可寻到他。”他的气息渐渐虚弱,目色已然涣散,却仍固执说话


“我会好好记住你,下一世,我一定早点来找你。


他终于痛哭出声,紧紧搂住他下滑的身体,深深埋进他的颈窝,温热眼泪流过朱正廷冰凉的身子。


清风拂过,绯红梅花纷纷而下,将朱正廷掩埋。


他生于梅花下,终死于梅花下。


蔡徐坤看着远方的天,像他们初遇那样澄澈。


正廷,我来找你,好不好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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